冻浦

但愿我们能温柔地目送

【潮蓝地】庸臣贼子/祺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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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你我都深知,庙堂之上万般陈词,抵不过缘分似薄纸,命如飞絮。”


 

朝中一众大臣叛乱反被镇压的消息传到王爷府上时,皇城已经下了一夜的大雪。

 

窗外的严寒到底不及听得传闻后内心的郁结难平,思忖半夜,丁程鑫还是赶在了黎明之前悄悄出门,趁整座城尚在沉睡之时,偷偷用父亲的玉令进了刑部大牢。

 

自幼年他便知道,这大牢曾关押前朝重臣,守卫森严。

 

但他作为王爷的嫡子,想要进入还并不需要太繁琐的批文。

 

拿着玉令进入地牢,丁程鑫一个牢房挨着一个牢房地探看,终于在最深处找到他惦念一夜的人。

 

夜还黑着,可牢房里的人不知是醒了还是一夜未眠,听得动静竟睁开眼睛,在黑暗中辨认片刻才站起来走到牢房门口。

 

“你怎么来了,天还没亮。”

 

他忍不住皱眉,看着牢外人红起来的眼睛更是揪心。伸手想去摸那人的脸却被他偏头避开。

 

“我早说过,叫你不要趟这浑水,偏不信…”

 

丁程鑫吸了吸鼻子,这才开始上下打量牢里的人。

 

见他身上只是有些许灰尘,其他并无大碍,丁程鑫才稍稍放心。

 

二人对视半晌无言,眼看着侍卫马上要开始巡监,丁程鑫又不得不抓着牢门凑近:

 

“天亮之后我想办法救你。”

 

说完他要匆匆离去,却听得身后的人轻轻地讲:

 

“不用了,王爷请回。”

 

转过身的动作就这样停在原地。

 

见他顿住,那人又补了一句:

 

“往后不用再来了。”

 

……

 

“马嘉祺,你别疯了。”

 

丁程鑫说着回身过去抓住栏杆,牢里那人见状却往后退一步,眼神也渐渐埋进阴影里。

 

“庙堂之上忠良三千,小王爷您又何苦为我烦忧。”

 

马嘉祺低着头并不看他,喃喃地说着。

 

“我这是何苦,你心里最清楚。”

 

丁程鑫最后还是丢下这么一句话,转身离开了大牢。

 

 

人走后窗外似乎渐渐大亮,马嘉祺靠着墙壁坐下,半晌后长叹一口气。

 

如果早知今日如此,当初的那个七夕夜之后,他就不该再和丁程鑫有任何交集。

 

 

 

旧年的月色时至今日回忆起来仍旧清澈。

 

那是马嘉祺入朝为官的第一年。

 

身边靠家底做官的贵族皇亲数不胜数,他也并不例外。

 

只是这一切都是母亲用自己作为代价换取的。

 

他自幼生长在歌舞升平的秦淮畔,直到加冠那年才得知自己是当朝丞相的庶子。

 

原本入朝为官是他这辈子都不会考虑的事,但耐不住母亲的央求,所以即便知道生父要他入朝只是作为一枚棋子,马嘉祺还是答应了。

 

朝中的生活并不像想象中那样繁杂,反倒因为他本身对功利的淡泊而愈加无味。

 

身边的人无一不是为了往上爬而殚精竭虑,只有他,被生父安插在朝中,只是按照计划一步一步成为棋子,必要时也许会成为权谋的牺牲品。

 

因此在遇见丁程鑫之前,马嘉祺从来没指望在皇城能有足够让他交心的人。

 

 

是那年七夕,圣上为自己最宠爱的妃子设生辰宴,满朝百官皆入朝赴宴。

 

席间不知怎么提起秦淮,马嘉祺手中的筷子顿住,就这么沉默地听众臣以轻佻的语气谈论琴女,说着说着话柄自然引到了他身上。

 

那些人不但调侃他的身世,看他不回话,竟还趁着酒劲儿抢去宴上的琵琶塞给他。

 

“琴女养大的,总要会个一两首吧?”

 

“就是,你娘亲当初可就是凭着这个让丞相大人流连秦淮数日。”

 

马嘉祺半抬着头,他那相认不过半载的生父就坐在对面,旁观着众人的苛难一言不发。

 

那琵琶下一秒就砸在他怀里,锋利的弦扫过脸侧,登时就感觉到有轻微的刺痛。

 

也就是在这时席间一阵骚动,殿外进来一伙人才打破了这僵局。

 

众人见来人纷纷起身迎接,马嘉祺也站起来,趁机将琵琶轻轻放在一边。

 

来人穿着一身甲胄,看样子很是爽朗豪迈。

 

马嘉祺听着身边人议论,这才知道姗姗来迟的人是当今圣上的胞弟,平日手握兵权不在朝中,今日听得设宴的消息,特地携妻儿一同前来。

 

周围的喧闹逐渐又事不关己,但马嘉祺坐下后仍旧无法平静。刚才被众人调侃的场景还一下一下地扣着他的心,自然也不可避免地让他想起了自己仍在秦淮的母亲。

 

于是他趁着席间哄乱跑出了殿,穿过御花园,在越来越寂寥的宫院深处奔走,终于来到一座八角小楼,见四下无人便爬了上去。

 

这是他在宫中的一处桃花源,据说是前朝有位妃子喜爱焚香,圣上便为她修建了这座小楼,专门存放一些香料、药材和书籍,起名为暖香阁。

 

而今无人过问,便成了马嘉祺闲时避世的好去处。

 

他登上楼,皇城大部分尽收眼底。

 

可随之而来的便是身后匆匆的脚步声。

 

马嘉祺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一个人影在面前晃了晃。急促的动作让那人被门框绊了一下,猝不及防就摔在他面前。

 

“哎哟…”

 

摔倒的人发出一声痛呼,引得马嘉祺连忙过去搀扶,借着光看清那人的脸。

 

“你是…”

 

“方才宴上见过的,看你跑出来很急的样子,我就跟过来看看……”

 

那人站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这才让马嘉祺看清他身上的衣服,且不说布料如何,金线绣制的纹样在朝中并不多见。

 

脑海里迅速闪过刚才宴上的场景,马嘉祺沉默半晌,才轻轻后退一步:

 

“您是…王爷府上的。”

 

“你记性蛮好的,就是跑得也太快了。”

 

他笑着,即便摔了跤也不管不顾,反倒仔细打量起马嘉祺。

 

“我看到你脸上有伤,不打紧吧?”

 

听他这么说马嘉祺才摸了摸脸侧,伤口细小,血液已经微微凝固。

 

“不打紧,琴弦划的,不打紧…”

 

他小声重复着,面前的人却掏出帕子递给他:

 

“干净的。”

 

马嘉祺接过,趁着月光看到帕子的边角绣着一个“程”字。

 

见他手指轻轻放在那个字上,面前的人才想起自我介绍:

 

“我叫丁程鑫,父亲常唤我‘程程’,你愿意叫什么就叫什么。”

 

作为答谢,马嘉祺掏出随身的玉箫,带着丁程鑫坐在小楼窗边吹了一曲。

 

打那以后,暖香阁也变成了他们共同的秘密基地。两个人年龄相仿,自然有很多可以共同讨论的话题。

 

丁程鑫听马嘉祺讲他长大的江南,母亲的乌篷船,那是他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

 

而马嘉祺也会在闲时偷偷去王爷府,等丁程鑫也偷偷溜出来,带着他去马场教他骑马射箭。

 

两个人闲时就会一同坐在暖香阁楼顶,或是城外的草坪,马嘉祺便常常吹曲子给丁程鑫听。

 

丁程鑫当时很好奇,这身世神秘的小文官平日在朝内不问政事,一把玉箫却从不离身。

 

几次下来他便开口问,这才知道箫是马嘉祺的母亲在他入朝前留给他的唯一一样东西。

 

“也是她教会我怎么吹的。”

 

马嘉祺紧握着手里的箫,语气却依旧是淡淡的。

 

“怪不得你吹箫吹得这么好,比宫里的乐人都好听。”

 

听丁程鑫这么说,马嘉祺忍不住偏过头看他。

 

“你真的这么想?”

 

“当然,是真的很好听。”

 

不同于朝中其他臣子王爷,丁程鑫的眼神总是清白无辜,没有任何贪欲的念头一般。

 

说完,他就用那种眼神看向马嘉祺,见他愣在原地,还抬手轻轻地帮他把风吹乱的鬓发理到一边。

 

这动作属实撩拨得马嘉祺心里一动,几乎是下意识的冲动,他抓住丁程鑫的手。

 

“有机会的话,跟我回秦淮,你愿意吗?”

 

这般直白的邀约换是谁都会觉得唐突,可丁程鑫也只是愣了一下,然后反过来牵住他的手:

 

“那你可要说到做到。”

 

“好。”

 

彼时二人年少,自然不懂得什么朝野上下的琐事,更不会料想日后会发生什么。

 

而今再回忆起来,暖香阁的年岁好像也和那年的月似的一去不回。

 

 

 

马嘉祺在睡梦中惊醒,睁眼的一瞬间便被寒冷包围。

 

四周仍是黑暗的。

 

他记得丁程鑫来的时候外衣潮湿,想来是外面的雨雪天气导致。

 

冰冷的空气让他不得不翻了个身,这一翻身,才看见牢外一个人影正冲着他走来,停在牢门外。

 

马嘉祺眯了眯眼,对上一副冷淡的眼神。

 

来人是当朝丞相,听得昨夜叛乱分子中有马嘉祺的名字,一早便匆匆赶来。

 

只是此行,连马嘉祺都清楚父亲并不是来搭救他的。

 

于是他慢慢站起身走过去,等着侍卫打开门,慢慢站在父亲面前。

 

丞相见他这副模样一句话未说,抬手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马嘉祺被打得偏过头,却依旧隐忍着。

 

“你知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混账事?”

 

老丞相看上去怒不可遏,

 

“那帮蠢材想要乐坊废除是为了敛财,你呢,好端端地凑什么热闹?”

 

马嘉祺依旧闭口不答,抬眼看他的怒气却都写在脸上。

 

“我凑什么热闹,您不清楚吗?”

 

他说着走近一步,眼眶里的泪在打转,却始终不肯掉下来。

 

“您和我母亲不是在下江南的时候认识的,对吧?”

 

“当年圣上生辰您在宴上看中她,说要娶她为妻,结果后来有了我,母亲因此被乐坊驱逐,那顿痛打让她现在落了一身的病…”

 

“这些,您知道吗?”

 

马嘉祺几乎咬牙切齿,每个字仿佛砸在地上都能扬起一阵灰。

 

老丞相闻言呆愣,半晌却又语气凌厉:

 

“这就是你自不量力的理由?”

 

“是,我恨乐坊,这就是理由。”

 

马嘉祺说完转身要回到牢里,却听得身后一阵戏谑的笑:

 

“那丁小王爷呢,你用你母亲教的本事勾着他,现在又谈何磊落啊?”

 

马嘉祺听完猛地回头,却看见丞相手里拿着一块手帕——

 

那是初见的七夕夜丁程鑫塞在他手里的那块,后来被他洗干净晾好,一直藏在卧房的暗匣中。

 

马嘉祺登时觉得脑袋“嗡”了一下,几步跑过去想要抢回来,可牢门又被重重锁上。

 

老丞相将手帕丢在地上,留下一句话便走了:

 

“我会告诉圣上事情皆因你而起,你若觉得自己命长,就好自为之吧。”

 

马嘉祺在原地愣了许久,才蹲下身捡起地上的手帕,拍拍灰,小心地揣进口袋里。

 

 

外面的天好像是亮的,地牢被一扇小窗映得灰白。

 

他又坐回角落,等待着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审决,心里闷闷的,倒谈不上有多恐惧。

 

只是想起黎明时分同丁程鑫的对话,马嘉祺才觉得心里绞着痛一般,想着自己终将沦为权谋的牺牲品,想着或许此次一别,他们就再也见不到了。

 

 

 

离开地牢的丁程鑫此时处境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马在雪路上杀出一条窄道,可还没等他回到王爷府,就被半路拦下。

 

父亲带着一行人亲自动手将他押回府中,关在了后院的厢房里。

 

丁程鑫不是没想到自己会被发现偷偷跑去地牢,只是这般罪责也远不至于让他被软禁,更不至于让一向宠爱他的父亲也如此气愤。

 

于是他不解地拍门问着,换来的却是父亲命令手下的人将房门又加了一道重锁,门内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人们在说,罪臣问斩之前不得放小王爷出来。

 

罪臣。

谁是罪臣?

 

两个字重重压在他心里。

明明早上朝中传来消息说马嘉祺只是同那些上书取缔乐坊的人一起谏言几句,又怎至于如此罪孽深重?

 

还没等他想明白这之中的关系,门口的人似乎都离开了后院,留他自己在昏暗的厢房中。

 

时间似乎从来没有如此漫长,丁程鑫见叫天不应,只能坐在窗边暗自思忖怎么从这里出去。

 

不知道马嘉祺现在情况如何,但这么多年随父亲在朝中的经验告诉他,老丞相手段一向毒辣,更何况是对一个原本就没什么父子情谊的庶子……

 

好在他自小便是个听话的孩子,从未被父亲这样责罚,家中的老仆于心不忍,还是在傍晚时分送来了一些吃食。

 

可丁程鑫根本顾不上填饱肚子,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老仆打探外面的情况。

 

那老仆也是曾见过马嘉祺到府上来寻小王爷的,这一问,只能唉声叹气。

 

“这事情太复杂,小王爷您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什么意思,那嘉祺他…”

 

见他如此执着,老仆只能告诉他,府上已经都知道了他和马嘉祺的事,老王爷听后怒不可遏,这才吩咐叫人把丁程鑫关起来。

 

“王爷还交代了,已经给您说了一门亲事,最快…大概下月就成亲,在那之前谁都不能放您出去。”

 

这下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丁程鑫在窗边瘫坐着,消化了半天才勉强接受自己听到的话。

 

虽然早知会有这么一天,但他实在没想到自己和马嘉祺最后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可牢里的人现在怎么样了?

 

按照他对马嘉祺的了解,那人认定的事是绝不会轻易改变的,何况这次是有关乐坊的事。

 

记得早在前几年,一场大宴之后他们跑出殿外私会,却亲眼见到几个年老的琴女被拉去做苦工。

 

琵琶和琴都被毫不留情地摔碎,而几位琴女跪在地上只能一声不吭。

 

当时趴在墙头上目睹这一切,马嘉祺整个人气得发抖,而丁程鑫也懂得这时候怎么劝慰都是无济于事的。

 

他自小在朝中长大,原是最期待设宴,却怎么也没想到那些歌舞升平背地里竟然也是这样残酷。

 

那天晚上马嘉祺拉着他跑到城外的荒郊,看着天上的星星告诉他,父亲既然让他入朝,他就不会再容忍乐坊里的残忍制度继续下去。

 

眼下终于有了时机,想必这次马嘉祺也是做足了最坏的打算。

 

而事实也正如丁程鑫料想的那样。

 

 

马嘉祺在牢里拒不谢罪,甚至被告知了刑期也没有任何放弃谏言的打算。

 

丞相府的人短短几天也来劝说了几回,可得到的回答只有一个:

 

“告诉圣上,我就是叛臣,乐坊一日不废除,我就算是死也不会放过。”

 

他说这话时语气郑重,想起仍在秦淮对这一切也许一无所知的母亲,结尾的语调就转成一声叹息。

 

除了母亲,他叹的人自然还有丁程鑫。

那天过后几日也没再见面,不难猜是被家中禁了足。

 

马嘉祺嘴上说着不希望他再来,是担心丁程鑫因此受牵连,实则却在心里把那人的名字念了又念,实在想了,也只好掏出帕子反复地看。

 

所以再见到丁程鑫时,马嘉祺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伪装成侍卫进来送饭,抬起头的一瞬间豆大的眼泪珠砸在餐盘上。

 

马嘉祺原本要接盘子的手也滞在半空,等看清那双熟悉的眼睛便把盘子撂在一边,死死搂住了眼前的人。

 

也就是在这一刻,马嘉祺才觉得被恐惧慢慢渗透了四肢百骸,丁程鑫的拥抱仿佛唤醒他已经麻木的感官,让他不由得在温暖的怀抱里颤抖起来。

 

“嘉祺,你怎么了,还好吗?”

 

丁程鑫小声地问着,伸手去轻轻拍他的背,却好像无济于事,怀里的人只是抱他越来越紧,半天才在他耳边小声说:

 

“……我害怕了。”

 

原本他是做足了鱼死网破的准备,父亲也并没有要对他手软的意思。

 

可真的到了最后关头再见到自己心心念念之人,那种不舍的恐惧几乎一瞬间就把他浸没了。

 

见马嘉祺这副样子丁程鑫更是觉得痛到了骨头里,原本自己想尽办法跑出家门,一路上想了好多要和马嘉祺说的话,可在这一刻突然一句也记不起来,只能由着他像只受伤的动物一般缩在自己怀里,颤抖的嘴唇吻着滚烫的皮肤,好像是要留下什么痕迹似的。

 

马嘉祺抱着他喃喃地说了很多话,慢慢也意识不清醒地昏睡过去。

 

丁程鑫摸了摸他的额头,便知道是这段时间的牢狱之苦让他实在是太累了,也许只有完全信任的怀抱能让他安心休息一会儿。

 

于是他小心翼翼将马嘉祺的脑袋挪了挪,好让累坏的人能靠着自己睡一会儿。

 

可现实还是带来永无止境的追杀,丁程鑫本就是从家中偷偷跑出来,留给他的时间少之又少。

 

所以即便于心不忍,丁程鑫还是在等马嘉祺浅眠半晌后叫醒了他。

 

彻底清醒后两个人显然情绪也稳定住了,只是马嘉祺还是抓着他的手死活不松,眼睛也牢牢地盯着他,几乎把每一眼都当成最后一眼。

 

“你听我说,无论如何你都要把问斩拖到三天后,到时候就是你能逃出来的最佳时机。”

 

丁程鑫说着掏出随身的荷包递给他,

 

“这是一点盘缠,需要的东西和马匹我会安排在后山,你动作要快。”

 

“为什么是三天后?”

 

马嘉祺看出他眼神里有些闪躲,于是不解地问道。

 

“你就别问这么多了,三天后…有人成亲,到时候全城都会被吸引过去,不出意外的话…”

 

“是你要成亲,对吗?”

 

马嘉祺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

 

见他这副样子,丁程鑫知道再怎么骗也是纸包不住火,只能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是。”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静得甚至能让他们听到彼此的呼吸。

 

但也就是在这时门外一阵动静,似乎是侍卫要换班了。

 

眼看时间不多,丁程鑫匆忙将手里的东西一并塞给马嘉祺:

 

“总之我会尽我所能引开他们,你要快。”

 

“丁程鑫…”

 

马嘉祺念着他的名字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

 

“等我逃出来,带你一起走。”

 

面前的人听了这话愣在原地,但也只是在心里博弈数秒就抬手接过了他递来的东西。

 

“好,我等你。”

 

说完丁程鑫抬手搭上牢门,却又被身后的人按住肩膀,死死地抱在怀里。

 

这一下从背后的拥抱最用力,他甚至能感受到马嘉祺胸腔里勃发的跳动。

 

而马嘉祺也一样。

 

他吻上丁程鑫的耳垂,感受怀抱里的心跳慢慢与自己同频。

 

每一下都仿佛在说:他深爱的人依旧活在世上,所以他没有道理放弃。

 

“阿程,你记住,我永远爱你。”

 

 

那日丁程鑫赶在被发现之前回到了府上,并未惊动任何人。

 

好在隔天他就被父亲从厢房放出来筹备大婚的事宜,一切也都按照计划进行。

 

不出丁程鑫所料,圣上看是自己侄儿成亲,也暂时搁置了处置罪臣的事情。

 

大婚当日,丁程鑫拿出那天马嘉祺在牢里给他的东西。

 

一层又一层包袱铺开,丁程鑫看着里面的物件,已经是不知道眼泪为何物——

 

那里面包着的,分明是马嘉祺最爱惜的那支玉箫……

 

 

接亲、拜堂…

每一样提前准备的事情都被丁程鑫做得极为缓慢细致。

 

外人看来他是认真对待这门婚事,但没有人知道,他是在尽力争取哪怕多一秒的时间。

 

直到最后入洞房,丁程鑫坐在桌边迟迟不肯掀新娘子的盖头,似乎是在等待什么时机。

 

果然没过多久府上一阵吵闹,丁程鑫站起身来走到新娘子面前,却没有动作。

 

“抱歉了,这门亲事我无法成全。”

 

说完,房间里就只剩窸窸窣窣的声音。

 

等新娘子自己掀开盖头,周围已经空无一人。

 

 

寂静下来的皇城,仔细听便可听见急匆匆的马蹄声——两匹毛色黑亮的马分头疾驰在出城的路上。

 

不同的是,一匹马上的人全身墨黑,似乎要和夜色融为一体,而另一匹马上的人却身着婚服,被月光衬得更是鲜艳。

 

而相同的是,他们身后都有无数追兵。

 

两个人在城门外终于汇合,对视了一眼便一前一后地向南边的方向继续跑。

 

可追兵也在此时两面夹击,最终把二人逼在了南边的山头上。

 

黑色衣服的人扯开面纱,斗篷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这是刚刚才从地牢里逃出来的死刑犯,而在场不少人也知道,他是丞相府上一个微不足道的庶子,却在半个月前主谋了乐坊政变,企图侵吞一部分国库。

 

而身着婚服的人是皇上的亲侄子,原本今晚应该是他的洞房花烛夜,却被他身边这罪臣一同谋反。

 

两伙人在悬崖上僵持不久后,丞相和王爷也一同赶来。

 

眼看情况不妙,似乎已经无路可逃,马嘉祺反手握着一柄箭簇,抵在了丁程鑫喉间。

 

“再过来一步我就让小王爷给我陪葬。”

 

马嘉祺声音冰冷,但在斗篷下握着丁程鑫的手却是滚烫的。

 

丁程鑫显然也被这势头吓到,突然有些猜不透马嘉祺要干什么。

 

就在这时马嘉祺突然凑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

 

“我身后绑着的弓,能摸到吗?”

 

丁程鑫听着伸手小心往后探了探:

 

“能,你要做什么?”

 

“我还记得你之前教我射箭的那招,叫什么来着…百步穿杨?”

 

丁程鑫紧张极了,可身后的人语气依旧平静,甚至像平时一样温柔,仿佛在谈论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是,你还会吗?”

 

“不知道,但我想试试。”

 

马嘉祺说着握了握他的手,示意他慢慢帮忙把弓抽出来。

 

丁程鑫也立刻会意,好在天色确实够黑,追兵离他们也还有一段距离,足够让他不动声色地把弓递给马嘉祺。

 

“来,打个赌。”

 

马嘉祺接过弓,在他耳边轻笑着说,

 

“不过说实在的你今天穿婚服很好看。”

 

“你到底要做什么?”

 

丁程鑫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我射中的话,下辈子你嫁给我。射不中的话,就罚我被你永远忘掉。”

 

话音落,丁程鑫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连人带马扯向一边。

 

下一秒,马嘉祺搭弓拉弦,三柄箭簇划破夜空直冲着老丞相的命门而去。

 

黑暗中一众追兵乱了阵脚,丁程鑫只听见一声痛呼,然后便是一副沉重的躯体从马上坠落的声音。

 

再回头,马嘉祺已经从马上下来。

 

碍于丁程鑫还在他身前站着的缘故,追兵无人敢放箭。

 

意识到这一点,丁程鑫瞬间想要威胁追兵立刻撤退,却被马嘉祺拉住了。

 

他不解地回头看着那人,却看到月光下那双眸子已经泪光闪闪。

 

不等丁程鑫说什么,马嘉祺便在他唇角轻轻吻了吻:

 

“我赢了,下辈子记得嫁给我。”

 

“这辈子嘛,就幸福一点。”

 

 

马嘉祺说完便纵身一跃,没等追兵反应过来便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四周突然静了,丁程鑫慢慢跪坐在原地,只感觉身后的追兵都涌上来,趴在悬崖边上确认那罪臣是不是真的跳了下去。

 

月光凉得像水,照得丁程鑫手背上最后一滴属于马嘉祺的眼泪都冰得刺骨。

 

但他已经来不及想什么就晕厥过去。

 

 

再醒来,距离大婚那夜已经过去三日。

 

人是醒了,但感觉魂已经飞去了九霄云外,气得老王爷用了杖刑才把魂打回来一些。

 

丁程鑫趴在床上觉得痛极了,可宁愿痛完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只是做了个很长的噩梦。

 

醒来后也许马嘉祺还会偷偷跑来他窗前,带些他从前喜欢的点心或者零嘴来,或者是带他去暖香阁,两个人在上面吹风。

 

可他不知道,马嘉祺跳崖后的第二天暖香阁就莫名坍塌,砸死了院中他们一直喂着的小野猫。

 

几乎是一夜之间,这朝中上下所有和他有关的东西都不在了。

 

老丞相那夜被三支利箭射中,当场丢了性命,而乐坊政变最终查出是因一众贪官所起,并非是老丞相的庶子一人为之。

 

但说什么都晚了。

 

半个月后丁程鑫收到一包东西,拆开后才发现是马嘉祺生前的一些衣物和用品。

 

他呆坐在那里一件一件小心地翻着,眼泪砸在桌台地面,几乎连成珠串。最后还是埋在仍有那人味道的衣服里痛哭起来。

 

家中的老仆看不下去,于是陪他一起去后山将那个包袱埋掉。

 

最后的最后,丁程鑫还是将马嘉祺留给他的那支玉箫留了下来。

 

大概那是唯一还留着那人体温的物件了,他又怎么舍得……

 

 

后来一切的一切都恢复原状,一年又一年也就这么过去。

 

那件事发生后的第三年,乐坊被彻底改制,继而查出从前朝一直包藏的祸患,也一一革除。

 

丁程鑫知道后十分欣喜,再三确认后提笔写了一封信,带到后山那处衣冠冢上大声地念。

 

念完他便拜别父母,向圣上请命一人下江南去做官,只带走了那支马嘉祺留给他的玉箫。

 

短短几年丁程鑫已经学会很多首曲子,他在下江南的船上吹给船夫和同行的人听,人人都夸他,却不知道这支箫背后藏着多少痴心旧事。

 

 

秦淮比丁程鑫想象中更美,百姓们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觉得他看上去就是一个仁厚的父母官,于是三天两头送些新鲜的食材,或者是自己酿的梅子酒之类的特产。

 

丁程鑫向来不好全收,干脆也留他们在自己院中吃饭,这样也好打听打听马嘉祺的母亲如今情况如何。

 

只是接连数月,丁程鑫也没找到自己印象中的那位妇人。

 

这天他闲来在院中剥莲蓬,顺便尝了几颗觉得鲜甜,便起身上集市去准备再买一些。

 

结果到了集市上远远看见几个地痞在欺负一位老妇人,他便侧身过去。

 

地痞们一见是知府大人便仓皇逃窜,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丁程鑫俯身将老妇扶起来,埋头帮她捡地上散落的莲蓬,并照单全收,还帮着那妇人把竹筐背回了家。

 

妇人一路上连连道谢,说待会儿叫自己外甥回来烧些鱼招待他,却被丁程鑫婉言谢绝。

 

可没等他刚要离开妇人的家,余光就瞥见里面的墙上似乎挂着一把琵琶。

 

丁程鑫收回原本已经踏出房门的步子,询问妇人是否会弹琵琶,却得到否定的答复。

 

“里面挂着的琵琶呀,是这间屋子原本主人的。”

 

“那是我们秦淮岸相当出名的琴女,据说曾经还是宫里的乐人,不知为何被赶了出来。”

 

“后来呢?”

 

丁程鑫有些焦急,种种信息都表明,老妇人口中的琵琶女也许就是他要找的人。

 

“唉,那也是命苦的人,后来她的孩子又入朝为官,不知道是不是夙愿就此了结,那孩子走之后的第三年,她就去世了。”

 

“我和她曾经在一起做过几年的工,那孩子管我叫姨妈,去世前她也嘱咐我,务必将这房子打理好,不能让孩子回来以后找不着家。”

 

听完以后丁程鑫在原地呆了半晌,才哑着嗓子问,可不可以去看一下那把琵琶。

 

“您对它感兴趣?”

 

“是我一位故人…曾经说他会弹。”

 

丁程鑫说着走过去,抬头看着那把琵琶。

 

它只是静静地呆在那里,似乎落了尘年的灰,但依旧能看出往日的模样。

 

丁程鑫看了一会儿便冲妇人笑了笑,强忍着眼底的泪向她告别:

 

“好了,多有打扰,我先回去了。”

 

妇人见状也没有再挽留,只是跟着他一同走出屋子。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丁程鑫下意识抬眼,却像被当头棒喝一般定在原地。

 

那人看见他也定住脚步,手里拎着的东西就这么掉在地上。

 

见状妇人还在身后解释道:

 

“这就是屋主的孩子,后来说是被罢官,在山里摔了一跤,又刚好被我们这里的丝绸商人救下,这才留了一命。”

 

见两个人僵在原地不说话,妇人又吩咐来人打招呼:

 

“嘉祺,怎么不叫人,这可是咱们知府大人。”

 

门口的人这下终于笑了笑,只是那笑里掺着苦,却又有点终于释怀的感觉。

 

丁程鑫站在原地泪流满面,看见那人向自己张开怀抱:

 

 

“小王爷,别来无恙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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